品读经典

倾城之恋在读之前，原本以为会是一段带着缠绵爱意，带 着无奈忧伤，又不失勇敢与坚定的爱恋，至死不渝的山盟海誓、 不尽的思念与守候会钻进故事的每个角落，抹上一层温暖而哀凉 的颜色。会是一位老奶奶或是一位老爷爷苦守着一座孤城，直到 山无棱、天地合……他们的意识、他们的生命停留在曾今相守的 日子里，这也算是一种全部吧！ 可在她的笔下多了层现实，少了层美好。小说而非小说，小 说里的主人翁有了人性，传承了几千年的人性，人的善恶真假一 一道来，自然而略觉悲伤，这是一面镜子，镜子前面的是他，镜 子里面的是你，人大都不愿意欣赏自己身上的伤疤，更别说那些 散发着恶臭的伤疤了。美好的爱情与人性的自私络在了一起，算 是一种讽刺吧，也只有当人们被战争脱去了所有的外衣时才会真 正地追求那份爱、那份依赖吧，这倒是和了《三字经》里的“人 之初，性本善”了。 说不上喜欢，但确实欣赏，说不上羡慕，但确实感叹那份机 缘，有一种触到心上的真，也有一种不愿打破的“不太可能”， 毕竟美好总是需要载体的，这载体是真是假且不去定论，至少感 情与思想是真的。我们生活的时代不同，她的人生感悟更是我所 不能及的，这是她与她的倾城之恋，这也是她与他的倾城之恋， 或者她只是这倾城之恋的见证人罢了，我嘛，顶多算个听故事的 人，听完了一则故事，看完了一场“戏”，有些懵懂，有点清醒， 1/10页 再絮叨几句而已。 白公馆里的老钟，四爷手中的胡琴，一切透着腐朽的固执， 人是朽的，物是朽的，却又都是活的，到更可怕了。 ：朦胧中可以看见堂屋里顺着墙高高下下堆着一排书箱，紫 檀匣子，刻着绿泥款识。正中天然几上，玻璃罩子里，搁着珐琅 自鸣钟，机括早坏了，停了多年。两旁垂着朱红对联，闪着金色 寿字团花，一朵花托住一个墨汁淋漓的大字。在微光里，一个个 的字都像浮在半空中，离着纸老远。流苏觉得自己就是对联上的 一个字，虚飘飘的，不落实地。白公馆有这么一点像神仙的洞府： 这里悠悠忽忽过了一天，世上已经过了一千年。可是这里过了一 千年，也同一天差不多，因为每天都是一样的单调与无聊。 这里，青春是不希罕的。他们有的是青春——孩子一个个地 被生出来，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红嫩的嘴，新的智慧。一年又 一年地磨下来，眼睛钝了，人钝了，下一代又生出来了。这一代 便被吸到朱红洒金的辉煌的背景里去，一点一点的淡金便是从前 的人的怯怯的眼睛。 所有有梦的人都在怕，在怕些什么呢？一些虚无的东西，而 驮着这些东西的人却是自己，一直怕着，却一直又不肯放下，刚 开始，本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因有一个人怕着，后来又有一个 人跟着怕了，再后来大家都怕了，那倒真成了可怕的东西了，真 是可笑可悲啊。可是再顽固不化的老东西总是敌不过这慢条斯理 2/10页 “从指尖滑过的东西”，时间不只会从指间溜走，它也在人的身 体里流着，像血液一样，是人的一部分，精神和肉体的一部分， 当时间汇成了时代，也就成就了一种生活状态。 自私的人们总是戴着面具，或是传统的，或是当代的。白流 苏戴着传统的面具跨进了当代的世界，她是孤注一掷了，她试着 挣脱那古老的背景，她试着选择自己的命运，即使这选择少得可 怜。说她是个自私的人吗？她只是想找个人嫁了，能堂堂正正不 招人白眼地过完下半辈子，即使没有所谓的爱与幸福，这是她苦 心经营的一切。范柳原曾说过“或许你认为婚姻即是长期的卖 淫”，这话是恶劣了些，可是当乌鸦插上天鹅的羽毛也就不伦不 类了。人性的自私是不需要谅解的，这是一种生存的本能，对于 白流苏，我无可厚非。 ：那整个的房间像暗黄的画框，镶着窗子里一幅大画。那 酽酽的，滟滟的海涛，直溅到窗帘上，把帘子的边缘都染蓝了。 这是一个美好的开始吗？ ：你的特长是低头。 “你好也罢，坏也罢，我不要你改变。难得碰见像你这样的 一个真正的中国女人。” “真正的中国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永远不会过时。” “你放心。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拿你当什么样的人看待， 准没错。” 3/10页 这一天，在深夜里，她已经上了床多时，只是翻来覆去。好 容易朦胧了一会，床头的电话铃突然朗朗响了起来。她一听，却 是柳原的声音，道：“我爱你。”就挂断了。流苏心跳得扑通扑通， 握住了耳机，发了一回愣，方才轻轻的把它放回原处。谁知才搁 上去，又是铃声大作。她再度拿起听筒，柳原在那边问道：“我 忘了问你一声，你爱我么？”流苏咳嗽了一声再开口，喉咙还是 沙哑的。她低声道：“你早该知道了。我为什么上香港来？”柳 原叹道：“我早知道了，可是明摆着的事实，我就是不肯相信。 流苏，你不爱我。”流苏忙道：“怎见得我不？”柳原不语，良久 方道：“诗经上有一首诗——”流苏忙道：“我不懂这些。”柳原 不耐烦道：“知道你不懂，你若懂，也不用我讲了！我念给你听：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的中文根本 不行，可不知道解释得对不对。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 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 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流 苏沉思了半晌，不由得恼了起来道：“你干脆说不结婚，不就完 了！还得绕着大弯子！什么做不了主？连我这样守旧的人家，也 还说‘初嫁从亲，再嫁从身’哩！你这样无拘无束的人，你自己 不能做主，谁替你做主？”柳原冷冷地道：“你不爱我，你有什 么办法，你做得了主么？”流苏道：“你若真爱我的话，你还顾 得了这些？”柳原道：“我不至于那么糊涂。我犯不着花了钱娶 4/10页 一个对我毫无感情的人来管束我。那太不公平了。对于你，那也 不公平。噢，也许你不在乎。根本你以为婚姻就是长期的卖淫…… 我是喜欢这种开诚布公的。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知道如 何去得到自己想要的，可是按部就班的东西往往不是自己所真心 期待的……老人们都说，“人都是越活越清醒”，这话是没错的， 糊涂时候的你怎会知道清醒时的你想要些什么呢？可糊涂总是 在前，清醒又总是在后，这倒难为我们了，姑且顺其自然吧，只 是一切别太为刻意就好了。 ：他对她始终没有一句扎实的话。他的态度有点淡淡的，可 是流苏看得出他那闲适是一种自满的闲适——他拿稳了她跳不 出他的手掌心去。 范柳原在细雨迷蒙的码头上迎接她。他说她的绿色玻璃雨衣 像一只瓶，又注了一句：“药瓶。”她以为他在那里讽嘲她的孱弱， 然而他又附耳加了一句：“你是医我的药。”她红了脸，白了他一 眼。 这是他第一次吻她，然而他们两人都疑惑不是第一次，因为 在幻想中已经发生无数次了。从前他们有过许多机会——适当的 环境，适当的情调；他也想到过，她也顾虑到那可能性。然而两 方面都是精刮的人，算盘打得太仔细了，始终不肯冒失。现在这 忽然成了真的，两人都糊涂了。清静是清静了，可惜除了人之外，她没有旁的兴趣。她所仅 有的一点学识，全是应付人的学识。凭着这点本领，她能够做一 个贤惠的媳妇，一个细心的母亲。在这里她可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持家”罢，根本无家可持，看管孩子罢，柳原根本不要孩子。 省俭着过日子罢，她根本用不着为了钱操心。她怎样消磨这以后 的岁月？找徐太太打牌去，看戏？然后姘戏子，抽鸦片，往姨太 太们的路上走？她突然站住了，挺着胸，两只手在背后紧紧互扭 着。那倒不至于！她不是那种下流的人。她管得住自己。但是…… 她管得住她自己不发疯么？ 这即是范柳原口中说的“真正的中国女人”吗？范柳原谈不 上是个招人喜欢的人，可也不使人讨厌，他自称是个中国化的外 国人，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家乡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爱”，可这“爱” 又是自私的。白流苏是个美丽的人儿，是家道中落的名门望族的 淑女，是个守旧的好女人，同时也是个命运不济看家人眼色活着 的可怜人儿，范柳原是喜欢这样的人的，毕竟千百人里难觅着一 个，既遇着了，当然是要得到的。这里面到底没有同情与怜悯吧， 流苏的“家庭压力”只是于他有力的一个条件罢了，他是个自信 到有点自满的人，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自私的人。突然想到泰 戈尔说过的一句话，当你得到你梦寐中的那把琴时，你不停地弹 奏它，直到琴弦断了，说不准，范柳原对流苏的“爱”是否是这 种喜欢。 6/10页 而白流苏是希望柳原能娶她的，助她脱离苦海，她不爱他， 他也绝不会接受一个不爱他的女人做他的妻子，却又费尽心思让 她成了自己的情妇，两人都是自私的。如果没有那场战争，结 局…… ：流苏也想到了柳原，不知道他的船有没有驶出港口，有没 有被击沉。可是她想起他便觉得有些渺茫，如同隔世。 柳原叹道：“这一炸，炸断了多少故事的尾巴！”流苏也怆 然，半晌方道：“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该完了。炸死了我，你 的故事还长着呢！”柳原笑道：“你打算替我守节么？”他们两人 都有点神经失常，无缘无故，齐声大笑。而且一笑便止不住。笑 完了，浑身只打颤。 柳原与流苏跟着大家一同把背贴在大厅的墙上。那幽暗的背 景便像古老的波斯地毯，织出各色的人物，爵爷，公主，才子， 佳人。毯子被挂在竹竿上，迎着风扑打上面的灰尘，啪啪打着， 下劲打，打得上面的人走投无路。 流苏到了这个地步，反而懊悔她有柳原在身旁，一个人仿佛 有了两个身体，也就蒙了双重危险。一颗子弹打不中她，还许打 中他。他若是死了，若是残废了，她的处境更是不堪设想。她若 是受了伤，为了怕拖累他，也只有横了心求死。就是死了，也没 有孤身一个人死得干净爽利。她料着柳原也是这般想。别的她不 知道，在这一刹那，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 7/10页 这是一种浸入心骨的了解吗？ 在这一刻，他们的生命是连在一起了吗？他—范柳原，希望 她—白流苏，会活着，她—白流苏，希望他—范柳原，会活着。 在这一瞬间，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炮火似乎摧毁了一切，也 令他们放下了一切，声名、权利、钱财、喜恶，甚而过去和未来 也都放下了。现在的“他”与“她”纯粹地只是两个生命，相互 依偎、不离不弃的两个生命吗？真地好难体会他俩当时的心境， 命运里的绝境真得会将人性里的自私荡涤地干干净净吗？我想， 是没有时间了吧，自私的思想总是需要在脑子里转几个弯的，他 们没有时间去转弯了，也没有必要去转弯了，他们到底都已是听 天由命的人了，生与死只在一瞬间，你死、我死、他死又有何区 别呢，看多了死亡倒觉得那只是早晚的事。到了后面，我想他们 也许把生死也置之度外了吧，只想彼此温暖，彼此爱着，希望为 对方活着，也为自己活着，一日绞着一日，心融成了一颗，生命 也跟着融成了一个，这般空灵的爱世世难求啊，更是永生难忘。 ：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 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 个人。她突然爬到柳原身边，隔着他的棉被，拥抱着他。他从被 窝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仅仅是一 刹那的彻底的谅解，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 八年。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在 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 8/10页 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 忘记了是哪位老先生的《活着》，说活着是人最本质的需要， 可生命是需要温度的，“活”、“温度”都是人最本质的需要，没 有孰轻孰重，倒是早已成为一体了。柳原是流苏的“温度”，流 苏是柳原的“温度”。 他们是自私的，也是善良的，坚持着这份觉悟，那即是真正 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 ：流苏站在门槛上，柳原立在她身后，把手掌合在她的手掌 上，笑道：“我说，我们几时结婚呢？”流苏听了，一句话也没 有，只低下了头，落下泪来。柳原拉住她的手道：“来来，我们 今天就到报馆里去登启事。不过你也许愿意候些时，等我们回到 上海，大张旗鼓的排场一下，请请亲戚们。”流苏道：“呸！他们 也配！”说着，嗤的笑了出来，往后顺势一倒，靠在他身上。柳 原伸手到前面去羞她的脸道：“又是哭，又是笑！” 柳原又道：“鬼使神差地，我们倒真的恋爱起来了！”流苏道： “你早就说过你爱我。”柳原笑道：“那不算。我们那时候太忙着 谈恋爱了，哪里还有工夫恋爱？” 那时候，他的心里有她，却又没有她;这时候，他的心里是 永远住下她了。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 9/10页 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 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 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 么微妙之点。她只是笑盈盈地站起身来，将蚊烟香盘踢到桌子底 下去。 读不懂这“笑”…… ：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火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 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 这到底是一个苍凉的故事罢，却也让人看到了安慰。总觉着， 还有许多东西，隐隐约约，猜不透……